时间·历史·现代化

日起日落,寒暑易節。時間在我們身旁溜來竄去,不知不覺我們就長大了、又悄悄然地青春漸逝,直至驀然回首雙 鬢已白。這是文學對時間的眷戀。這種對時間的感受,是將人放在無邊無際的時間的座標裡,以時間為參照來進行構思的。或者說,如果時間是數學上的無限長的永 恆的直線,那麼芸芸眾生就是這條直線上的許許多多的稍縱即逝的線段。試著換一個相反的角度,以人為參照來看侍時間。以我們此時此刻中心,我們不再是游移在 時間長軸上的線段。在時間這個維度裡,以我們的這一刻這一秒為原點,為宇宙時間的核心,那麼漫長的過去,那麼切實的現在,那麼縹緲的未來,都相應地止於或 者始於這們這一點。以這個角度來感受時間,大有文章可談。

這種看待時間的角度,不是在談科學的時間,不是愛因基坦的時間。我們這裡說的,是人類學上的時間,是精神現象學方面的時 間。什麼是人類學, 什麼是精神現象學?或者簡單地說,就是“主觀的時間”,即我們感受到的時間,而不是指科學的客觀時間。科學的客觀時間,十分鐘就是十分鐘。但這十分鐘若用 在候車亭等公車,感覺是不耐煩的漫長;如果這十分鐘用在電玩遊戲室,感覺就很短。這就是主觀的時間的一個簡單 例子。以“主觀的時間”來認識我們自己和我們的社會,會比生硬的科學時間更加真切,更有具體的現實意義。

先說說我們的先人的時空觀。在古老的中國,道家思想,佛家思想,都強調了時間的輪迴:生老病死,春夏秋冬。時間是輪迴 的。輪迴,即是作圓周軌蹟的循環,時間的終點最終回到了起始點。相比之下,到了現代,時間則是線性的。線性,即是從落後到先進,從舊到新,是遞進式的。輪 迴的時空觀,認為過去與現在並沒有多大區別,甚至是優於現在。比如孔子,就曾追捧周代的聖人,把古人說得比今人更仁更智。在輪迴的時空觀中,時間是亙古不 變的,子子孫孫雖一代一代的交替,但社會也是亙古不變的。在線性的時空觀中,時間則是前進的,是“達爾文式”(Darwin)進化的:過去就是落後於現 在,將來就是勝於當今。在線性的時間裡,社會發展是永恆的主題。在我們這個現代化的社會裡,這種線性的時空觀主宰著絕大部分人的思維。

我們必需進一步地審視這種現代時空觀,我暫把它稱作“現代的時間”。現代的時間是一條平滑的直線,每件人和事,都很合適地安放在這條長軸上。但其 實,現代的時間並不是天經地義的。時間,其實是多重的。這是什麼意思呢?時間的多重性,意思就是:時間並不是一條由過去現在將來組成的時間軸,過去現在將 來並不是由先及後,而可以是重疊,相錯的。也即是說,過去可以在現在,現在在過去,將來在現在,現在在將來。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確實就在這樣的理論。我 在這裡要提及兩位歐美大學者,一位是是活躍在二戰前的德國人本·傑明(Walter Benjamin),另一位是美國學者亨利·哈倫突寧(Harry Harootunian)。本·傑明認為:時間上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是相互交錯的,就如阿拉伯伊斯蘭文化中常見的裝飾圖案(稱為arabesque,往 往是錯縱複雜的圖形,見圖)。哈倫突寧則明確地指出:歷史並不是過去,而是存在於現在。他們觀點的提法、以及他們的書,看上去深奧,但其實不然。但把本質 說明白了,就好懂了。我下面舉個例子來解釋“過去在現在”。

阿拉伯文化的一种装饰图案arabesque。

十九世紀中晚期的法國巴黎,經過拿破崙三世的良政和豪斯曼改造(Haussmannization), 這座大都會成為了現代化的典型,寬闊的大道,筆直的街燈,各種現代化的發明漸漸進入日常生活。現代的社科知識體係也開始迅速發展起來,社會學家、人類學家 輩出。在那個年代,達爾文主義的影響深遠。知識階層普遍認為人類社會是不斷進步的,先後經歷了原始社會到現代社會的轉變。當其中的一些人類學家來到在地球 的另一個角落——在太平洋群島上,他們發現島上居民竟然仍舊過著原始社會的生活,他們茹毛飲血,拿著可笑的貝殼當貨幣進行交換。這些人類學家恍然大悟:原 來歐洲人遠逝的過去,其實就發生在眼前這些原始部落身上。或者說,這些島居民的現在,就是歐洲人的過去。

其實這並不是特殊的例子。在十九世紀未,在歐洲殖民者登封造極地干預全世界的時候,世界上各個角落的社會文化,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時間脈胳。中國是個 正在沒落的封建王朝,日本是個新興的現代社會,美洲既有歐洲殖民者的現代化,又有黑奴制度,又有殘存土著印第安人的原始社會形態,非洲、南亞次大陸繁多的 部落社會形態就更不用說了。同在公元十九世紀未這個時間點上,各種社會形態並存。以現代化的線性時間來衡量這些社會形態,則可以看出他們各自處在於不同的 時間順次。

時間的多重性,明顯地存在於在同一個社會裡。十九世紀的法國既有現代化大都會的巴黎,也有法國南部的一些社區,這些社區仍然停留在近似中世紀式的生 活方式和思維。時間的多重性也存在於我們眼前的社會。有的年輕人用最新款的蘋果iPhone, 開保時捷(Porsche);有的老年人整天在公園裡打麻將,拄著拐仗,與現代社會的技術毫不相關。這些人冒似活在同一天空下,但他們實際上是活在不同的 時間裡:這些年輕人現在的時間是在二十一世紀,這些老年人現在的時間可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同樣是年輕人,活在大都會的和活在鄉下的,他們的時間也是不 同的。這種時間的差異,往往被忽視。其實,這些時間差異,是代溝最難逾越的隔閡。

回到本·傑明的觀點,過去現在未來是相互交織的。我們現在知道了,過去和現在可以同時並存了,這是時間多重性的一方面;那麼,時間多重性的另一方面 ——未來,又如何穿越時空回到現在呢?或者說——現在,又如何越界延伸到未來呢?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概念汽車展,或者日本機器人展覽。這些未來主義的產 品,在投產之前先與觀眾見面,就是未來在現在。但更有價值的解釋,我必需延引另一個西方學界的概念,叫做“future anteriority”,我暫將其稱作“未來完成時”。

“未來完成時”是一種思維模式。未來完成時的意思有兩層:一是將來的事情將注定會發生;二是將來的事情是與現在接壤的。我舉個例子,在七、八十年代 的中國大陸,政治口號充滿大街小巷,當時最出名的一條叫做“我們的祖國將在2000年實現四個現代化”。仔細分析這個語法結構就能發現,這四個現代化(指 工業、農業、國防、科技)是注定要實現的,只要時間一到,就實現了。請注意,這不同於“未來時”的說法。 “未來時”的說法是:“預計在2000年實現”,或者“計劃在2000年實現”。相比之下,“將在2000年實現”中的“將”字是“必定”的意思,這種 “將實現”是沒有商量的,無可質疑的。這就是“未來完成時”。

 

1978年,中國大陸提出2000年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口號。這是當時普布全中國其中一種海報設計。

這句口號的指向,是從未來指向現在的。這句話首先提供了一個未來的圖景:高樓大廈飛機大炮等等現代化的美好想像。接著強調這圖景必定會實現(其實是 一個假設)。這就不免讓聽者往前推理,思考為什麼現代化肯定會實現呢。然後得到答案,那是因為“現在”的原因,因為我們的現在是“社會主義祖國”,於是 “保證有美好的將來”,再推理下去,那就是要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社會主義祖國”,“奮力拼博”地做好當前的工作。 (這才是這句口號想號召的)。於是,這句口號自然地把聽者從對未來的美好幻想帶回到了現在。然後呢,聽者又會自然地從現在推到未來,他相信現在為“社會主 義建設”而努力工作、“添磚加瓦”(政治美名),就是在建設未來中的“四個現代化”。比如說,一位建築工人在砌一堵短牆當豬圈,他每放一塊磚,都似乎與那 幅未來的圖景有關:那幅高樓大廈、飛機大炮的美景,都有他這塊磚的一份功勞。於是乎,他每次看到手裡的磚,就每每看到了高樓大廈。再說了,“四個現代化” 是注定的、無可商量地會在未來具體的一天實現,那麼做好現在的工作也就是注定的,沒有商量餘地的,沒有理由不全身心投入的。這“四個現代化”的未來,非常 真切地存在於現在,被緊密地關聯到人們的日常工作中。這就是未來在現在,現在在未來。

類似的例子還很多,讀者可以自己想像。我緊接著要談的是:為什麼要強調這種時間的多重性呢?依我自己的體會,這是比較特別的思維方式,我暫將其稱為 “文化人類學的思維方向”,如果你掌握這種類型的思維,就會發現思維的空間拓寬了,發現更多的日常事物之間的聯繫,以及這些事物的內在原因,因此你會享受 到更多的思維的樂趣。除此之外,時間的多重性還有沒有更具體的應用呢?答案是有的。對於上述西方學者來說,他們分析“現代的時間”,其主要的目的在於批判 性地探討“現代性”(Modernity)。

什麼是現代性呢?現代性,是對所有現代化(Modernization)現象的統稱。現代性,一般來說,開始於歐洲,然後隨著殖民主義擴展至全世 界;時間上大概是十九世紀英國“工業革命”之後。可以簡單這麼理解,現代性就是資本主義的同義詞(尤其是冷戰結束之後)。資本主義是描繪社會內裡的經濟政 治邏輯,現代性則是強調其技術及文化外觀。自十九世紀以來,現代化徹底改變了世界的面貌,現代性則成為了藝術、文學、政治的大主題。現代性的看點是不斷更 新的。在我看來,在十九世紀未,現代性最典型的例子之一包括芝加哥的摩天大樓建築,德國的汽車,巴黎的地鐵等等。二十世紀初有包豪斯(Barhaus)設 計理念,二戰後有美國的“百事可樂”,現代性在二十一世紀依然是大主題,我覺得最典型的看點包括蘋果公司產品和社群媒體等。

現代性作為一個整體,是一個非常大的話題,其內容幾乎是無所不包的。太大的話題就等於射擊沒有靶子,不能有的放矢。但現代性的邏輯,卻是可以具體分析的。而從“現代的時間”這個角度來切入,是很有意義的,這樣的分析可以讓我們批判性地揭開現代性的種種迷霧。文章前面的例子提到,現代性給我們提供的時間,是一條從落後到先進的平滑直線。任何社會,都被放置在這個時間的座標上進行評估。過去的歷史,沿著這平滑的直線自然地造就了現在的社會,他們是因果關係的。這種先後有次、因果明晰的結構,是現代性時間給予我們的“時空觀”,並且讓我們相信它是天經地義的,無可辯駁的。

然而,時間的多重性,就是對“現代的時間”的否定。這種否定有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對牛頓的時空科學架構的否定。人們曾認為天經地義的時間,在愛因斯坦那裡就成為了一個可以延長縮短的維度。同樣的,我們早已習慣性地認為,各個國家的現代化的水平有高有低,但我們都在往同一個方向發展,我們的技術,我們的現代社會在不斷地進步。但時間的多重性,就是對此提出質疑,認為事情並不都這樣。孫中山先生(Dr. Sun Yat-sen)說,“世界潮流,浩浩蕩盪,順者則昌,逆之則亡”。這個潮流,就是現代性。這種潮流,讓許多人相信,現代的生活、現代的思維更加美好。世界上大部分的國家,都把現代性看作標準,將其當作使命和歸宿。他們都沒有批判地接受了“現代的時間”。在二十世紀初,人們這麼想是有其實際意義的;但在我們這個後現代主義的時代,這是值得審視的。

我們經常時常聽到類似這樣的論調:那個非洲國家,落後人家五十年。意思就是說,那個國家停留在五十年前的現代化水平,是落後的,它有必要趕上來,和大家保持一致,達到當今的標準。這種“有必要趕上來”,就是“現代的時間”在行使其統一世界的功能。在無孔不入的資本主義全球化體系下,這個國家確實有必要趕上來。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想,事情並不是這樣黑白分明的。我們人類的社會,是很多元的,在歷史上,每個社會都有自己一套完整的生命觀。然而,當歐洲殖民主義者開始作全球性的市場開拓,各個完整的古老的傳統社會形態,就漸漸被現代性打破了。在短短的一百年間,這些幾千年幾萬年的古老的生命觀,就突然被現代性覆蓋了。那些衣不蔽體、為了幾個破貝殼大打出手的太平洋島民,在短短幾代人的功夫,就穿起了西裝用起了蘋果電腦。他們的祖先,幾千年幾萬年來,無非就是捕魚填肚子和找個異性生幾個孩子,閒時再曬曬太陽,有必要時再拿幾根尖尖的樹枝去打臨近的部落。時間,對他們來說,就是周而復始地做這些事情,世界很簡單。突然間有一天,他們有了使命,必需要現代化、要發展、要開發、要去除“落後”的傳統向“先進”看齊,要去除“不文明”的“原始”的行為,學習“文明”的生活方式。緊接著,他們又很快地發現,他們的現代化水平,遠遠落後於其他先進的國家,他們要趕上來。於是,他們的生命,就籠罩在“現代的時間”的魔爪之下。

過著“原始”生活的太平洋島民向現代社會的迅速過渡。

在這裡要注意,這種“要趕上來”的時間是別人給他們的,而不是他們自發形成的,這個轉變的過程是非自然的。這些古老的社會,在外力的作用下,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時間活了(這很像亞當和夏娃(Adam and Eve)的出樂園(Garden of Eden)),他們成為了那條光滑的時間長軸上的線段。 “現代的時間”就這樣抹殺掉各種社會的不同的時間,完成了對世界的統一。現在的人們,都活在這個時間體系裡,無從逃遁。而且,這種時間的抹殺和改寫,是不可逆的。一但被改寫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們是絕不會放棄舒適的海濱別墅去住荒山野嶺的山洞的。

雖然我們不能逃避現代的時間,但對其進行審視卻是有可能的,而且是有積極作用的。現代性,是一種時空觀,應看作是一種哲學,一種信仰,一種生活方式。在這裡我強調“一種”,意思即是還存在“其他種”。用時間的多重性來否定“現代的時間”,絕不是否定現代性的內容和意義,而是否定現代性天經地義的性質,否定其唯一性的合法存在。多重的時間,讓我們在這個法西斯式的“現代的時間”魔爪下,定位出那些已失去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不可能也不想要顛覆現代性,而是想幫助我們解決一些現代性問題。比如哈倫突寧以及其他不少學者,就拿時間的多重性,去反駁傳統的以歐洲為中心的現代觀。他認為現代性是多極的,各個現代國家都有同樣重要的貢獻,而不是由歐洲人統領的。 (這將另作文章論述)

寫到這裡,我算是講完了。有一天,我對一位年長的朋友麥克提起這些觀點。他打斷了我的話說,“我要補充這些觀點。我認為時間是——不存在的。”然後解釋了一通。我覺得很有意思,於是把他說的話進行再創作以適合中文的語境,供讀者們參考。我暫且把他的意思起個名字,叫做“存在主義的時間”。

我們認識的時間,是一段一段的。時間這個詞,是由“時”和“間”組成的。 “時”即是時刻,是一個點;“間”的意思是“段”的意思。 “時”和“間”合起來,就是指“時段”。我們感受到時間的存在,其前提是因為我們感受到過去現在和未來,也就是感受到“時段”的存在。我們常說,“我太忙了,我沒有時間做這件事情。”這裡的“時間”顯然是指一個“時段”,是一個“過程”。但“存在主義的時間”卻是把時間當作一個“點”,當時間成為了點,時段就不存在了,也就是說,我們就感受不到時間的存在了。

如何把時間當作一個點呢?最好的例子是掛鐘。你不妨看一看你牆上的鐘,仔細觀察秒針的移動,或者鐘擺的來回擺動。秒針和鍾擺每移動一次,就發出一個滴答的聲音,我們就過完了一秒。緊接著,秒針又進入下一秒,然後再下一秒,再再下一秒。在永恆的讀秒中,過去的一秒是不存在的,未來的一秒也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永遠只有現在這一秒。每一個滴答,就是一個現在。我們常把鐘錶當作計時器,我們會累加每一個滴答:“一秒過去了,兩秒過去了,三秒,四秒……”我們習慣於把時間看作是一段一段的。但實際上,那根移動的秒針的客觀意思是“現在的一秒,現在的一秒,現在的一秒,還是現在的一秒……”永遠都是指向一秒鐘這最基本的時間單位,這個點。這就是存在主義的點的時間。在這個永恆的“現在的一秒”的時空裡,過去和將來形成的“時段”是不存的。過去的時間和將來的時間,只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中,而不是客觀存在的。

從這個意義上說,時間是一種現代文明的文化虛構。過去和現在,是一種現代文明的文化虛構。我們回顧過去,憧憬未來,就是不願停留在現在。我們的生命 意義,都是在過去和未來的想像中構造出來的,而不是立足於現在這一秒;我們總是掏空現在這一秒,將其歸入過去或者併入將來。遠古的人類社會,是沒有多少時 間概念的,只是到了現代文明社會,時間才如此明確地變成了具體的主宰,變成了駕馭我們的上帝。我們都活在有限的時間裏面,人知道自己終將要死去,以死亡的 終點時間作為所有事情的支點,作為所有事情的公約數,那麽所有的事情就變得有了這樣那樣的意義。這些意義的探討,成為了哲學的思考,再細分成為其它的學 科。如果人真的能長生不老,那麽許多事情都不用在乎了。

我想建議您思考一下我說的這些理解時間的角度。或許在忙忙碌碌的每一天中,停留片刻,把注意力放在“此時此地”(Here and Now),給自己的時間一次喘息的機會,呼吸一次“現代的時間”以外的空氣,不要完全被“現代的時間”所蒙蔽,勿勿地過完這忙碌的現代人生。

 

文学作品反映的历史比史书更真实?

我们都知道中国历史有正史和野史之分。我们相信司马迁写的,对于某些草寇写的,就将信将疑。实际上,究竟谁是谁非,谁更客观?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历史都是由人写的,都是主观的。我们之所以更相信司马迁写的,那是因为司马迁是“公认”的历史学家,他写的历史是“约定俗成”的历史,成为“历史事实”。但是,“公认”的“历史事实”并不等于就是实际发生的历史事实。几百年前,地球还被西方人“公认”为是宇宙的中心呢。历史,应该说是历史学家的“历史”,即他们认为的历史。

在这里,我们并不是在批评历史学家,不是说他们在凭空挰造,质疑他们的贡献。历史学家有比较专业的研究考证方法,我们相信他们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这不等于就要相信他们说的就是唯一的“事实”。要知道历史上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多,而且这些事情很多是经过口述来传播的,先不说人心叵测,人说话都是带主观判断的,这些主观转述的事情最后辗转才到了历史学家的耳朵里,再经过他的主观的信息整理,最后才见诸笔端。依此可见,要想知道客观真相是很不容易的。要是在太空上有一部高清晰度的摄影机,可以穿透屋顶,几千年来不差一秒地把地球人类的所有角落里的帐前幕后的行为话语都原原本本地纪录下来,那么或许可以给我们更客观的历史答案。真希望有某个热心的外星人几千年以来孜孜不倦地在干这件事情,但目前我们暂时还没有收到它给我们的意外惊喜。凭历史学家的毕生精力,是不可能回原浩瀚如宇宙的历史事件、历史细节的。其实,即使有这份意外惊喜也不能完全做到客观公正地重现历史事实。要重现历史事实,除了说和做,还要了解当事人的意愿,而意愿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是有可能与言行相背离的。所以,历史,不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来论证,不存在完全客观的历史事实。正是因为如此,怀特(Hayden White)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写了一本在西方的学术界很有影响力书,叫Metahistory。他认为历史不应被当成社会科学,而应该属于文学。这是一个份量甚重的声明,它改变了学术界看待历史的方法。

怀特并不是故意说一些矫枉过正的话。如果把历史当成社会科学,那么就会让人误解为历史课本,或者历史学家说的就是唯一的事实,把历史看成是盖棺定论了。如果把历史当成文学,或者说,用对待文学的态度来对待历史,通过文学作品来了解历史,这样,就可以让历史有更多种的理解空间,更多的层次和可能性。倡导这种从文学来看历史的做法的,除了一些英语文学的学者,还包括Gayatri Spivak等研究后殖民主义的学者。

了解历史是主观的,我们就可以深入探讨一些更加新鲜的看待历史的方法。这将在下一篇中继续说明。

 

 

 

我们为什么喜欢阅读

當你拿起一本你心愛的書,開始閱讀時,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進入閱讀狀態後,你自身有哪些微妙的變化?概括來說,閱讀就是改變我們的思維狀態。如何改變呢? 我下面要介紹一下Sven Birkerts的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叫做States of Reading, 譯做“閱讀的狀態“,裡面的幾個有意思的觀點。

首先是世界觀的暫時性改變。我們都有一個較爲固定的世界觀,但當我們開始閱讀時,卻可能暫時改變。舉個例子,我們看一本小說,你衹需看幾行字,可能你就會開始從小說的主角的角度來看待他或她的周圍的人和事。這個主角的喜愛,則暫時會成爲你的喜愛,他所關心的,會暫時成爲你所關心的。他認爲流槤難吃,你也會不知不覺產生對榴莲的厭惡。小說裡的主角的信念,會暫時成爲你的信念。你是個性格很內向的人,如果書裡面的主人公很外向,那麽,在你進入閱讀的狀態中,你可以感受到自我外向的性格。

世界觀的改變還可以再繼續往深處說。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的感知是怎樣的?答案是“混亂的”。舉個例子,你認眞地注視一下你周圍的環境,包括天空,樹林,行人,人行道,汽車等等。然後,有人問你,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麽?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這太難囬答了,什麽都有可能是答案啊,太混亂的。然而,當你閱讀一本小說時,閱讀過程中所見到的每一章節,每一個段落,每一個句子,都是有目的,都是指向一個明確的意義。這就好了。我們的現實困惑解決了,我們有了明確的方向,現實世界的迷茫,一下子就不見。我們有明確的目的,我們的生活頓時有了意義和方向。

再者,閱讀改變了時間。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都會無時無刻地感覺到時間在不停地往前走,我們可以看到天空由暗變亮,再由亮變暗。我們上班,我們下班,生活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們的生理,都逃不出時間的控制。然而,閱讀卻可以讓我們擺脫這種控制。進入閱狀態時,我們會模模糊糊中感覺現實的時間靜止了,好像不存在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們常說,“看書看得忘了時間。”其實,不僅僅是忘記時間那麽簡單。在閱讀的狀態裡,現實的時間之所以會被忘掉,是因爲我們處於一種特定的狀態,我們的時間被閱讀內容裡的時間所覆蓋了,或者打個比喻說,被“黑客”黑了。這是挺有意思的,讓我更具體地講下去。

閱讀使我們進入到一種不同的時間維度,這種維度與現實世界的時間無關。在這種新時間維度裡,一個月可以是幾行字就過去了,如果換算爲現實的時間,看幾行字所需要的時間,大概就幾秒鐘。這就是說,在現實世界的時間裡,幾秒鐘的長度,可以相當於閱讀狀態裡的一個月。閱讀狀態裡的時間,可以被拉伸,壓縮,變型,遞進,後退。這是明顯不同的兩種時間維度,你身體的生物鐘,是知道現實的時間的,而你的大腦裡的時鐘,卻是閱讀內容裡的時間。這種矛盾,即你身體和精神的矛盾,會讓你在閱讀的過程中產生一些奇怪的感覺,似幻又似眞,你擁有一種時間穿梭的自由,在兩種維度中進進出出,這就是爲什麽閱讀有時會很過癮的一個原因,因爲你擺脫了時間的限制。

用弗洛伊德(Simeld Fraud)來解釋一下爲什麽擺脫現實時間的限制會讓我們快樂:因爲隨著時間的每分每秒的過去,我們潛移默化地知道,我們的生命正在一步一步地縮短,直至死亡。你就是秦始皇也擺脫不了時間的統治。閱讀卻能擺脫這種時間的統治。

總結一下:閱讀和現實,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閱讀時,我們進入了閱讀的世界,脫離了現實的世界。你以爲你需要有時間並很專心地看一本書才會有這種區別。其實並不是,Sven Birkerts認爲,有時候衹需要短短的幾句話,就可以讓你進入閱讀的時空裡自由地翺翔。比如說,念衹句莎士比亞的詩句,你就會馬上進入這種閱讀的狀態。

全新理解心理上的自我

有一天,你去停车场拿车。远远的,你看到几个不良少年站在你的车旁。走近一些,你看到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你心理一紧。这时候,只见那把明晃晃的刀,竟然在你崭新的BMW车身一划下去,你禁不住大叫一声——不要。少年们吓跑了,你冲了过去,心痛地看着光溜溜的车身上长长的刀痕。那一刀,就像是切在你的脸上,非常难受。车身上的伤口,就如你身上的伤口,让你感到很痛。为什么会很痛?我们在这里不谈经济学不谈社会学,谈的是人类学和心理学。我下面要用dividual这个概念来解释这种通感的现象。Dividual,我把它暂时译作”依体”。(有些书中用distributed self,暂译成“泛我”。其概念更广。)“依体”和“泛我”这些名字听起来玄乎,但其实不然,这都是我们自身固有的东西,了解这个概念有助于了解我们自己。

简单地说,“依体”这个概念就是在探讨人和“身外之物”的关系。英文字典上是没有dividual这个词汇的,它是由individual去掉in而来的。individual
是“个体”的意思。“in”有独立的意思。所以,dividual在字面上的理解,就是指去掉了独立性的个体。在理解依体真正含义之前,我们可以先从“个体”入手。个体这个概念是众所周知的,指的就是你我他(她),但其实包含有不同的语境,在我们进一步分析之前,需要具体化。我们常说“个人主义”或者“个体主义”,说的就是以人的自我为主体的一整套行为价值系统。这是社会学的论调。如果是生物学的论调,个体就指一个生命体。这个生命体是由这个人的物理边界来界定的。譬如说,你的手上戴个手套。那么,手当然是你的生命体的一部分,但手套则不是你这个体的一部分,因为手套是你的物理边界以外的东西,也就是身外之物。然而,我们要分析的语境不是社会学的,也不是生物学的,而是人类学的。这种人类学的角度比较接近心理学:个体,意思跟“自我”差不多,是一个人的自我定义。每个人都有一条自我的心理边界:在心理边界之内,是一个自我,之外则是他人他物。

© 1997 Alexander Chislenko - sasha1@netcom.com

传统的人类学家会把个体基本上当成是生命体来看待,也就是认为一个人心理上的自我,就是肌肤所及之处。这也是绝大多数人所接受的提法。然而,有的人类学家则提出了新的提法,认为这种传统的看法并不对。他们认为物理界线和心理界线不是重叠的;心理界线要比物理界线更宽更大。也就是说,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成为我们心理上的自我的一部分。举个纯心理学的例子:你和你的情敌在狭窄的人行道上不期而遇。当他/她离你十步远的时候,你们相互怒视约半秒钟,之后同时将视线移开,继续各走各的路,擦肩而过而相安无事。设想另一种情形:如果他/她在擦肩之前的刹那朝你瞪一眼,那么,你难免会打住脚步回敬一个白眼或者一句进攻性的语言。在这两个情形里面,同样是看对方,为什么在十步远就没有事发生,在一步之内,就会引发冲突呢?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心理安全距离的问题。在较远处,你会感到你的对手虽充满敌意,但尚未侵犯到你。当他/她和你很近时,你之所以感到受侵犯了,是因为他/她已进入你的安全距离之内。在这个安全距离之内,你会很敏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你的荷尔蒙的爆发式发泌。所以,冲突在所难免。动物世界也有相同的现象:蛇并不主动追着咬人,往往是你无意走得太近了,它就必咬你没商量。

这种安全距离仔细地分析起来是挺有意思的。明明对方并没有碰到你的身体,仅仅是挨得很近,为什么你会觉得自我受到威胁了呢?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个距离是一个致命威胁的距离:对手有可能一把咬断你的脖子,所以,人和动物就有了求生本能的发应。但是,我们不往这个方向分析,让我们回到人类学的角度。这种安全距离的存在,说明了自我并不是仅仅以我们的身体为界线的。在上面这个“狭路相逢分外眼红”的具体例子里,自我的界线是以我们身体轴心为圆点,以约一步之遥为半径的圆周。在这个圆周之内的空间,包括我们的身体,都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自我。在下面的更多的例子中,你将会看到更多的越过身体界线的自我定义的情形。自我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

这种越界的自我就是泛我。依体所指代的,同样是个体所指代的一个个具体的人——你我他(她);只不过,内涵变大了。提出依体的人类学家认为,“自我”肯定是包括人以及其身外之物的,不存在一个完全独立于身外之物的个体。也就是说,我们一般都认为人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有新的看法认为,单独的人还不完整,他/她必需和外在的一些东西结合起来才构成他/她这个完整的人。

依体把人与身外之物的界限打破了,这可是一种很革命性的理论。想想看。这种看似天经地义的界线都可以打破的话,那么该有多少新的观察世界、洞悉自我的方法会随之派生出来。这一理论就像是升级版的微软视窗操作系统,它是一种理论平台,给许多的新的观点提供可能性空间。在说明这种理论的具体重要性之前,需要举些更加具体的例子来说明什么是依体,为什么要理解它。

汽车被刮花,就像你的皮肤被划破一样。(未完待续)

古罗马有艺术吗?(Anachronism)

        anachronism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以今天的概念套用在过去的事物,而过去不存在今天这样的概念。举个例子:我们通常可以读到书本里谈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如何的辉煌。可是,仔细想一下,“艺术”这个概念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欧洲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是不存在“艺术”这个概念的。古希腊人造雅典卫城,造雅典娜的神像,他们并没有认为那是“艺术”。但是,在当今大众文化的语境里,我们都说那些建筑和雕塑是艺术,似乎这些古代人那时候就都知道他们是在从事艺术工作似的。这就是以今天的概念套用到去过。严格来讲,anachronism是对过去历史主观认识,而不是客观认识。也就是说,我们是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待历史。这就是anachronism所包涵的意思,故可以译为“以今喻古”。

        这个词提醒了我们在认识过去时的极限性,要克服anachronism是很不容易的,但我们最起码能做到的,是认识到这种极限性的存在,这样就可能减少对历史的主观性认识,同时增加其客观性。

Zizek: 我们活在解构主义的时代

许多人都知道德国有个哲学家叫尼采(Nietzsche),都知道他说过一句话:“上帝死了。“ 在尼采之后,西方文明中的信仰经历了多次洗礼:两次世界大战,六十年代的席卷欧美的社会运动,若干次的经济衰退,9/11, 经过信息革命及在线社会网络时代。现在的人们信仰有多少?这里说的信仰,是泛指相信人和事、以及社会环境的正面性,不是在说宗教。在后现代、网络时代的今天,人们还相信什么?

齐泽克(Slavo Zizek)是目前欧洲挺出名的哲学家,斯洛文尼亚人。(他比较出名的是将拉康(Jacques Lacan,法国心理学家)的心理学理论与流行文化结合起来分析。)齐泽克用cynical这个词来形容当今信仰的缺失。Cynical,许多汉英辞典译为“愤世疾俗的”。其实cynical的程度没“愤世疾俗”那么重。举个例子,一位大企业家给多伦多的博物馆捐赠了许多钱扩建新馆。信仰多的人(权当这么说)会说这企业家在行善事,有公德心;信仰少的人,喜欢怀疑一切,会说,这企业家不过是为了逃避交税,或者是为了借此提高他的企业知名度。这后者的想法就很cynical(cynical是个形容词)。Cynical的人不相信好事情都是出于善良的动机,对世界抱着较负面,较悲观的色彩。总结说来,Cynical就是形容人对什么都不相信的态度。

齐泽克在美国的一次演讲上说:现在这个时代,人们什么都不相信了,是一个cynical的时代。他紧接着又继续说:但仔细想一下,人们还是有信仰的,那就是相信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或者deconstructionism)。解构主义是法国哲学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的说法。解构主义是无法用三言两语讲清楚的。但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个既定的文本,或者说观点,放到不同的上下文来分析,找出与其他文本的关系,主要目的是要找出该观点的内在矛盾。学术性分析或多或少都是一种解构主义。从思维的方向上,deconstruction 和cynicalism是相似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一种学识思辩,后者更多是一种情绪态度。

解构主义可以说是基于一种怀疑一切的心理。如果你相信一件事情,你是不会去解构它的,只有在你怀疑的时候,才会去分析它。齐泽克是在说,我们的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是相信解构主义的,大概也可以这么说,都是相信怀疑主义的。也就是说,不管什么,我们都喜欢解剖它,肢解它,最终分析的结果往往是: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信,大概是处于一种中间的游离状态吧。 

本杰明之翻译一谈

本杰明写了一篇文章,叫《翻译的任务》,这书的开头部分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观点,他一笔带过,或许是因为他认为那观点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在我看来,却是值得一提的。本杰明的意思是,文学的翻译,通常是翻译了情节。但情节并不是读者想要的,读者想要的是情节以外的东西。但能够翻译的,却往往只有情节,这就是文学翻译的问题所在。本杰明的意思很明白,我们读文学作品,读其中的情节,但其实并不是为了读情节而读情节。我们读小说,其实并不是为了那些人与人之间的琐事,为的是这些琐事的描述过程中所透露着的一种情怀,一种心情,一种心境。这才是小说作品的感染力所在。单纯为了情节而情节,那就像是听街坊大妈反复唠叨的“八卦”故事了。对翻译家来说,翻译情节容易,因为那是表面的东西,但是,如何通过这些表面的东西来传达那种独特的人文情怀和心境,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这就不是一般的翻译家能做到的了。本杰明对只翻译表面情节的翻译称为坏的翻译。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国外经典文学巨著难读原因之一。有多少人可以读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这部巨著?除了以研究外国文学为职业的特别研究人员外,大部分人是不会读遍这部小说的。这本书难读,在于翻译。这部小说的情节非常繁缛,人物众多,但是,不要以为精确地翻译了原文就可以传达其精神的精髓。即使很确切地把原文翻译成中文,但那种字里行间的微妙心绪都会大打折扣,或者说小说灵魂就弱了一些。我们读到的只能是干干巴巴的情节,能难得下去才怪呢。 

不要让名字给骗了(Nominalism)

什么东西都有名字,对不对?碗是碗来筷子是筷子。社会现象当然也有名字,如五四运动,全球化。我们给一种社会现象起名字,给社会上的事物起名字,就是nominate, 中文译作“命名”。那么nominalism是个什么概念?这个概念为什么重要?

如果仔细分析一下我们起的名字,往往会发现:名字强调了一致性,通有性;把把个体化的、独特性、不同性的东西给忽略掉。比如说,”80后“这个词就是个好例子。”80后“是一个大陆的流行用语,它指的是出生于1980年之后的一代青年。80后这种提法,在于强调这一代人与上一代人的不同之处。流行文化的精英们指出80后青年的特点,比如喜欢新技术,喜欢网络语言,等等。80年后这个名字,假定了一种通常的现象,但其实当然不是这样的,80后的人群非常庞大,经济文化背景非常不同,并不都是具有所说的通有性。作为一种口语上笼统的说法,80年后这个名字可以站得住脚,但将它应用到具体的例子上,就不准确了。你不能说,因为某某人是80年后,所以他或她就怎样怎样。再说,难道70年后就与80年后有着如此大的不同? 一个1979年出生和一个1980年出生的人就存在着代沟?所以说,起的名字总是抽象的,把抽象的名字并不能完整地概括具体的事物的事实性, 具体事物真实性往往比抽象名字更复杂,名字概括中的各个个体的一致性,往往不像名字所说的那样高。总结来说,nominalism就是一种批判性的概念,可以译为“命名主义”,是带贬义的,这个词强调了抽象名字与被命名的真实事物之间的差异。

这个概念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把名字等同于真实的事物,不知道真实事物的复杂性。尤其是看待历史,更是容易被名字所蒙蔽。nominalism有一个特点, 就是滞后性。名字的出现,总是在事物发生之后。人们往往是用名字来代替对事物的理解。比如说,你亲身经历过辛亥革命,你对于这段社会运动有深入细微体验,众多的是是非非,你都历历在目,你会觉得,整个动运是无法用简单的语言来概括的,更不用说用一个名字来代替了。可是,经过相当一段时间后,你发现原来,过去的复杂经历,被后来的名字所简单化了,辛亥革命,在人们的眼中,就只是孙中山,就只是推翻清政府,而对于其中更多的挣扎,更多元的社会诉求,解决社会矛盾的多种方法论,包括非革命的方法,都被时间所淹没,没人问津了。以你的长时间的经历,你会觉得名字其实很不准确,但是,人们却总是固执地相信着名字。理解nominalism这个概念,你不需要活100岁才懂得原来辛亥革命的名字并不完全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