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 Eng是谁?她是多伦多的当代舞蹈艺术家。她的舞蹈不是通俗的优美的舞台造型,而是偏向于观念艺术的舞蹈。她早年是个中国功夫的专家,她后来把中国功夫的招式变成了她自创的舞蹈。说是她的舞蹈,其实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肢体运动”(Body Movement),因为她的动作是随机性的,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而非以取悦观众,以好看为目的。之所以要写她的舞蹈,就是因为她这个观念有意思。
Eng最出名的表演可能是她在德国卡赛尔文献展6(Documenta 6,1977年9月)的表演了。她和当时大名鼎鼎的Joseph Beuys(即发明“社会雕塑”(social sculpture)的那个法国人)合作。肢体动作是表演的中心。此外,有一段视频,是Eng在一个无人的商场通道上的表演。Eng有一次在多伦多表演的时候,她设计的动作是从艺术馆的台阶上滚下来。正在表演中,保安人员误会了,以为出了意外,上前帮忙,结果被Eng给骂了一顿。Eng的视频是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播放的。她有时候是一个人表演,有时候是和合作者一起表演。譬如有一段视频,她和另外两名男生三个人一起对打,不是一对二,而是一对一对一,即是三个人都互为敌手。另一段视频即是她自创的“功夫舞蹈”(我暂用这个词来概括她的既功夫又舞蹈、或者既不功夫又不像舞蹈的身体动作)。是她挨在一个砖墙的墙角,就在那点方寸掣肘之地,她开始比划她的功夫舞蹈。明明在砖墙的前方有一片空地,她就是不过去,就是将自己蜗居在角落里。
2) 身体动作是大学问。Eng的兴趣就是去探究这些学问。有人写过一篇文章叫做The Spirit of Failure《失败的精神》,其中一句话被引用到Eng身上:语言,是不认真的(insincere),是说一套做一套的(hypocrite);肢体运动是纯粹的真正的表达。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对我来说,这句话启发了我,我要找一天,不说话也不听别人说话,我就观察人们在日常中的肢体运动。我会隔着封闭的玻璃窗看街上的行人,我会站在面包店的橱窗外,看面包师傅的烤面包的动作,收钱的动作,和他身边的女同事调情的动作。把语言剔除掉,把重点放在动作本身,用新的视觉去了解平常的世界,应该很有意思。我要回到婴儿时代。那时候,我匍匐前进,我不懂得说话也听不懂大人们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古怪的声响;我能做的,就是看我身边的人的肢体,然后就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那样的世界很纯粹,很简单,又很真实。肢体运动,包含着很多可读的丰富内容,难怪Eng说她在研究肢体动作。1) Eng说,我的动作与别人相反,我将自己极限起来,然后在极限中进行运动,从中我体会到自由的痛快。她用了一句概括这种观念:“给我一英寸,我给你一个世界。”我不知道别人对些怎么看,我对这种说法很感兴趣。这种说法稀释并改变了我对她第一印象的不安感。我觉得在她“作茧自缚”是有道理的,我能体会到她在有限制的空间里的运动,确实有一种浓缩的自由,一种带着镣铐跳舞的深层次的自在和从容。这可以延伸到一种态度的哲学,我感觉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觉得她的动作,进入了我的血液,让我有一种拥抱不完美的世界的冲动。
对于Eng来说,她跳功夫舞蹈的心理状态,应该属于我上面想像中的最后的最自由的那一种,但又不像我那样的全无章法。我真羡慕她,可以那么自由。不过,这自由涉及到美感的问题。Eng并没有谈这个话题,因为在当代艺术界,有没有美感是比较次要的。但从她的话语中可以看出她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她说,“传统的舞蹈,你要跳得完美,而我不在乎。我是不断地跳,把自己跳得精疲力竭,我不断地流汗。”(她在座谈会上指着自己的额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