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Pi 电影故事耐人寻味的结尾

我看这部电影,首先是其视觉效果,然后,开始想,为什么明明是一场灾难,却有如此漂亮的场景?一个名字叫派的印度少年,在太平洋上经历了一场风暴之后,失去了家人,独自一人漂流于茫茫无际的大海,这么令人心痛的经历,却看不到他有多少的悲伤与绝望。相反,他一点也没有去想刚失去的亲人,他的脑筋全都是为了如何生存下去。没有悲伤不说,景色的变幻是你万没想到,上一景色还是凶涛恶浪;忽一然,下一景色则是:海天一色、彩色云朵倒映于如镜之海面、宁静而致远,天堂一般平和详悦,这个很突兀的画面,是完全超现实的,似乎是寓言的表达;还有那漂亮的Jerry fish,把诡异的夜晚的海洋点缀成童话的世界,成群结队的海豚乘风破浪,豪迈雄壮;那鱼跃的慢镜头,不是一般的小鱼,而是一条几十倍于主角大小的鲸鱼,那优美的身姿,伴随着流线型的水柱,在空中划出一条壮丽的弧线。我就在想,这真的吗?海上真的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夸张的想像,但即使是夸张,也是离现实不太远,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科幻。

看到了片尾,我就没有看懂。这位小年在获救后向日本船运公司的派员讲述事情的经过,他原本的故事,不能让人相信。于是,他又讲了另一个故事,他把救生小艇上的几只动物换成了人,斑马换成了台湾水手,猴子(?)换成了他的母亲,而那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长得像野狗的吃肉动物,则是影片中出现过的蛮不讲理的厨师,而那只孟加拉虎,则是他自己。按照片中的情节,那只吃肉动物先咬死了斑马,又攻击了猴子至死,但后来又被孟加拉虎吃掉,那么,这个重新编的故事,就变成了以下的情节:四个人困于小艇上,那厨师先是杀死了台湾水手,而后又袭击杀害了他母亲,他自己最后是制服了厨师,把他杀死,自己才得了生存下来。这两个版本,其是是类似的,但是,换成了人,听起就显得腥风血雨,毫无人性。

这个故事是采取倒述的方式展开的,年长的派在加拿大,向前来采访他的作家讲述他这个海上奇难生还的故事。讲完后,派问作家,你究竟是相信哪一个版本,作者说,我相信那个动物的版本。派说,那你就是“选择了和上帝在一起。”

看到这里,我就很纳闷,我觉得这话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什么内涵。电影结束后,我还在不断地揣测这个结尾的故事。李安究竟在卖什么关子呀?你是不是想说:动物反而有人性,如那只老虎,可以与人相处患难与共;而人在极端的生存情形下,却不能共存,只能互相残杀,把其他人当成食物。

我觉得这部电影并没有给我许多的感动。在老成的派讲述故事之前,他说,“这个故事可以让你相信上帝(GOD)的存在。”我于是很期待一段轰轰烈烈震天动地的催泪情节,但是看完之后,我心想,这不外乎一只老虎加个小屁孩吗,这就能让我相信上帝啊?如果说这部电影有些感动的话,那就是那些生离死别的瞬间的刻画。比如,派在睡梦上醒来,发现船舱外雷雨交加,他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安详地熟睡着。他于是上了甲板去感受大风大浪,或许那是他与上帝接触的途径。但转眼间,船就沉了。他就再没有见到父母了。他们死去得如些安详,就在睡梦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没有说再见。说走就走了。人们的生离死别,往往就是这样的。而那只老虎,在船漂流到墨西哥岸边后,它头也不回,就跑进森林里了。这种离别,是非常残酷而真实的。比如,李安的父母一辈,当时在国共内战后逃往台湾,没想到一去就是永别,再没能踏回家乡的故土,成为永远的遗憾与失落。那种揪心的失落,那种现实的残酷,都在这种很平常不起眼的分别中产生。

过了几天,我和一位朋友吃早点,她没看过这部电影,但是在好几年前读过这部电影所依据的小说。我问她有什么看法,她说这部小说主要是讲上帝的信仰。谈着谈着,我就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对啊,这个故事的结尾,其实应该从上帝的角度来解读。其实上,派所讲的与老虎同船的故事,是他的幻觉!!这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他向日本公司的调查人员讲述的幸存者自相残杀的故事,倒是真的。而他之所以看到这些美幻的影像,是他的信仰使然,你用上帝的眼光来观察这个世界,在濒临生与死的极端的关头,就是如此诡异、神奇、迷幻而美丽。我想,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他们可能难以体会得到那种信仰的美学感受。而李安,则是花大精力,把那种宗教信仰的心理视觉用电影呈现出来。这确实是一大创新。这位少年派在那极端恶劣的生存空间里,他没有看到人类的凶残,他相信上帝,他所看到的,却是那样的美丽的世界。也就是说,那梦幻般的旅途底下,蕴含着却是惨绝人寰的真实。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这个故事,我顿时觉得这个故事非常丰满,充满张力,充满了各种层次,可以像剥洋葱一样逐个去感受。真实与虚幻,信仰与想像,凶残与和平,你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解读。从电影的整体结构来看,李安是在大力颂扬宗教信仰的正面效果。

如果从上帝的角度来读,上文中那些唐突的疑问就顿时化解了,成为逻辑性很流畅的故事了。为什么会有那个镜面如画的云彩倒影?那不正是少年派的佛性、神性或印度教性的写照吗?这是超现实主义的写法。而为什么那只猴子出现时是坐在香蕉上的?这显然是虚构的,正如片尾日本调查人员所说的,香蕉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浮力托住一只猴子。另外,为什么在海难发生后逃生时,动物能跑到救生艇上,而人却只有派一人?要知道,在风暴之前,少年派的父亲把所有的动物都锁在笼子里面,而且给它们吃了安定药。它们怎么也不可能比其他人的生存可能性大。这些不合理性,只能通过信仰的幻想来解释,而这些幻想,与现实又是柔和得很天衣无缝的,比如少年派从小就和动物生长在一起等等。少年派在讲述第二个故事时,明明把动物换成人,讲着讲着,自如至终不曾落泪的他,却流下了眼泪。这不能不说明这第二个故事并不是假的。

这个故事可以令人想像的空间太多了。如果你把那些动物与人对号入座,其他动物都可以理解,比如:那个厨师确实就是霸道,如那只食肉野兽,猴子是像她母亲。但是,少年派与那只孟加拉虎如何对得上呢?能不能这样看:老虎是派的具有原罪的惡一面,而他自己则是心中的Holy spirit(神性)?他与老虎的敌对到和平共处、到患难以共,是他的一个内心斗争的过程?一个少年,如何能够在海上驯化一只老虎,不可能啊,但如果是驯服自己内心的恶,则是可以理解的。当他和老虎饿到快死的时候,派把考虑的头枕在大腿上,抚摸它的毛发,这不正是他自觉生命到了尽头时的自怜吗?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最后老虎会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消失了呢?所以,我觉得往这个方面思考的时候,也没有必要太过于寓言化,否则,这个故事就变得单调了,变成了简单的一对一的象征游戏。我喜欢这个故事有许多模棱两可的地方,说不明道不明的地方,让人回味无穷。比如说,那鲸鱼的一跃,非常壮观漂亮,却造成了派失去所有的食物。那个绿色的小岛,让派和老虎得以喘息,到夜晚却变成杀死鱼类的死人岛。宗教,对于派来说,也是处于信与不信之间,说不清楚的。他父亲在餐桌上告诫童年的派,要理性,宗教是非理性的。他父亲还告这诫他,老虎是没有人性的;然而,这些都与后来派的经验相反。这种说不清楚的关系,让电影故事的空间更加广大。

如果你相信源所讲的动物的故事,那么,你也就相信了上帝。这一点,我完全相信。这也是为什么年长的派在讲故事前说了那句话,这个故事可以让你相信上帝的存在。在信仰这一层面,李安确实是进入了信仰心理的深层,把它捣出来视觉化。这是我最最最认同的地方。在人经历大灾大难的时候,信仰最能体验其精神效应。我自己的经历,有点像童年的派一样,我也喜欢体验各种不同的宗教:印度教、佛教几种派别、基督教、天主教;与派不同的是,我是个成年人。我有信仰,但却又不太确定。相信上苍,结合自然的力量,就形成了一种梦境,而梦境在特定的情形下,就形成了我们所认为的现实。或许,可以用心理学来解释,denial,意思就是说,你不愿去相信一种你无法接受的现实。比如,有的父母不幸失去了独生子女,他们无法接受现实,就相信子女只是去外地长期出差了,而且是绝对地相信,尽管他们已办了丧事。这种心理现象就是denial。当信仰的世界与denial交叉的时候,就出现了少年派这样的虽悲惨却奇幻之旅。

苏东悦
2012年12月9日于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