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海-臺灣式的浪漫

我身處基隆的潮境公園,面對著大海,天正灰蒙蒙地下著雨,雨勢不小。我龜縮在一個海邊小亭子裡,手指在手提電腦鍵盤上碼字,這是進行時的心情日記,不是事後才寫的。亭子是海邊唯一可避雨的地方,但很小,雨不時被風顠進來,我不時躱躱閃閃,避開風勢。小小的電腦屏幕上,積起了微微的水珠。

海邊遠遠看去沒有甚麽人,清靜一片,衹有一對情人穿著摩托車雨衣站在欄杆前觀海,另有一對戀人,偎依在另一個小亭裏,向著大海,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呢,一個人,身著鮮紅色的防雨外套,靜靜地對著海面及遠山,心情及思緒隨著海的波浪、風吹的節奏盪漾。

我穿著旅行的短褲,蚊子不時地會在我的小腿小駐,留下紅紅的印記。我面對著大海,沒有聼見多少海浪的聲響,衹見海、天、山一片灰蒙蒙,顯得單調,顯得靜謐。但天海之開闊,縱然灰色,亦不覺得悶;相反地,顯得更眞實。亞熱帶的海,並不都是陽光椰林沙灘。在雨中欣賞灰色的海,那不是很特別嗎?

還是覺得海很平靜。海邊欄杆邊的兩張長條椅子空蕩蕩的,靜靜地對著大海,似乎相守到永遠。亭子上方的雨水,滴滴答答,有節奏地滴下來。在草地上形成一窪積水,對於草地上的小蟲來說,該是一個水溏,一個小湖,不斷的水滴,形成一個接一個的漣漪。水滴著,滴著,滴得很專注,它總是不偏不斜地落到地面草地上同一個位置,而且會發出同樣咚的一聲。這些重複的動作,似乎將永遠進行下去,時間好像停止了。

我端坐凝神著雨和海,聼著雨聲,小了又大了,大了又小了。聼著聼著,眼前的天色就漸暗了,灰色更濃重了。

此時海邊的蠻人已離去,沒有人的痕跡。這種孤單感很特別。在天底下,在海之涯,眼下的景物,都默默地在對話著。海邊的長椅無限地期望著大海;護欄上面橙色的救生圈,对着蓝调的海,形成互補色的對照;海上指示燈一閃一閃,與某個灰霧中看不清的地方對話著。

當雨稍小的時候,有一條狗走到海邊,左看右看的。這樣動作和我一樣,牠也是獨自一個,溜達著,自由著。忘了誰的理論,世上的東西都是相關的。彼此看上去無關的東西,其實都是有機聯係著。

風夾著雨的勢力突然變大了,蚊子乘著夜色、像轟炸機一樣飛奔過來。我衹好站到亭子正中間,才不會被淋到。亭子中間是沒有地方可坐的。我衹好站著。我一衹手拖著電腦,用另一衹手打字。腿也沒歇著,不斷地移動,避開蚊子。在這個空曠的地方,蚊子不關顧我,還能找誰?眞羨慕那狗狗身上一身毛發,可以抵擋蚊子。

身後的沿海的小馬路,街燈早已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亮起來。不遠不近的地方,有一戶人家在家裡圍在一起吃東西,透過玻璃窗,可以感受到他們在看著我。或許他們奇怪著:一個不斷跥著腳的人,站在亭子中間餵著蚊子,何苦來著?

我卻在想,此時此地,在臺灣基隆這麽一個地方,一個人也可以有很浪漫的感覺。臺灣是個令人心生細膩情感的地方,是個多情思的海島。

我在與蚊子的攻守戰中敗北,決定離開。心中暗下決定,下次出門,一定要準備防蚊噴霧劑。背包不是防水的,背在後面,雨傘關照不到。前不久背包裡的手機就給雨水滲進去而壞掉了。所以,我也後悔沒有準備一個有防雨套的背包。好吧,該把電腦收起來了,不寫了。

我又繼續寫了。我坐在車裏面了。先說說剛才離開亭子,走到公車站的情況:

雨把我的鞋淋了半濕。我盡量地保護著它們,避開水洼地面。我小心翼翼地走著,一會跳過水坑,一會踩著凸起的路沿,一俯一仰地走著。遠遠的看上去,就像一個紅點在跳著生硬的舞。海上的大石頭,一大堆的,黑黑的怪難看;眞難得能有這麽難看的石頭,也是挺特別的噢。正看之間,一陣汽車聲呼嘯而過,一大沷水涮地濺到了我的腿上。苦心經營的半濕的鞋,一下子就都全濕掉了。我前功盡棄,笑自已之間的努力是徒勞。

雨傘太小不能蔽體,身上總有濕濕的雨滴。我把夾帶著雨點的東西都歡迎進我的背包,把身上珠狀的雨滴,用體溫慢慢地化掉這些大自然的水氣。

剛才在候車亭裏等車,天氣很暗,一個人也沒有,我孤單得像是山間石頭縫裏走出來的野鬼,但這輛亮著車燈的巴士停下在我旁邊,把我救起,重返人間。此時此刻,在囬臺北的路上,我感覺到那些殘存於我衣服上水滴,在車廂的空調裡漸漸地消散著,我只有對它們說聲BYE BYE,然後把它們忘記。寫完啦。

東東
2010年6月10日